閒情

「嗨。」一張爽朗的笑臉亮在眼前，仍在昏沉中的深草揉了幾下眼睛才發現面前有人，一隻腳已經反射性跨出去準備就地找掩護，速度快得像是要躲炸彈。

對方哭笑不得的拉住她，「等等等，嘿！妳先看看我是誰再決定要不要消失如何？」

「誰……」她呆滯兩秒。「……臭小白？」

對方一時反應不過來，「不好意思，請問妳剛剛叫我什麼？」

完全被自己腦殘嚇醒的深草用力咳了幾聲，若無其事地清清喉嚨。「沒什麼，有點咬到舌頭。請問怎麼稱呼？」

欠扁上司別有深意的看著她裝傻，也報以無所謂的微笑。「現在是在遊戲裡，不用這麼拘束，大家以ID互稱就好了。我是燕歌。就直接叫妳深草囉？」

深草僵硬的直點頭。「呃，當然沒問題。我說，上……燕歌，原來你也有玩存在啊，我可以請問一下，你都在上什麼班嗎？我沒什麼意思，只是好奇……因為之前都沒有在遊戲裡見過你。」

燕歌轉了轉眼珠，又笑得一臉熟悉（欠扁……）了。「我上班忙，沒什麼時間上來這兒玩呀。」

就是想知道你都在上什麼班啊！這樣根本沒回答到她任何問題嘛！

「不說這個了，我會在這裡是有件對妳來說應該很重要的事。」他很奸詐的立即轉移話題，連想清楚的時間都不給她。「昨天妳不是曾向NPC反應關於外貌帶給妳的困擾嗎？我今天就是為了處理妳的事情而來的，關於妳的要求……」

深草的確被哄得忘了追問，但還是很精準的抓漏：「NPC？我向NPC反應？不對，那個人明明說他是製作群之……」

燕歌逼進了幾步，用明明春暖花開卻莫名蒙上陰影的微笑表情和深草眼對眼、鼻對鼻。「是的，是關於妳對『NPC』所反應的問題，上層已經收到消息並做出決定，因為妳居然因為這件事無助到向NPC傾訴，令他們倍感同情……」

「但事實明明不是……噎！」她瞪著又貼近零點幾公分的微笑，上頭很明顯夾帶著「絕對是這樣」的威脅，明白顯示了若她為了據理力爭堅持要挖人家老底，那麼今天要談的「她的要求」將會永遠石沉大海……

也許事實並不是真的這麼重要……她馬上閉緊嘴巴。

「……所以願意成全妳的要求。」燕歌退回原位，彈了一記響指。「至於昨天的系統似乎有些問題，所以沒有及時發下任務完成的報酬和經驗值，我在此補給妳。」

是系統問題嗎？

深草繼續沉默。

地上戲劇化的爆出白煙，等散去之後出現一個聖誕樹下常見的禮物盒，燕歌把東西捧起來交給她。「打開看看吧。」

深草愣愣接過，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人家看。

之前因為他的笑容太搶眼而沒注意到，其實這個上司有副很不錯的皮相。不是電死人的迷人，也不是偶像明星級的亮眼，更不是小說最愛的妖豔美，而讓人看久了會生出如沐春風的舒適感，簡單講就是看得很順眼的帥氣，不會太引人注目也不會過於平凡。

他的父母是要怎麼生才能生出這樣既特別又不那麼特別的兒子呢？太神奇了。

還有根據她面試時及上工第一天的稀薄印象，這個上司並沒有在外型上修改太多，完全是個天然款。

不過頭髮長了點，比齊肩短而已。

燕歌噙著濃厚的笑意任由深草打量，估計她大致看夠了才出聲：「深草，妳要不要先開禮物呢？」

「喔……啊！那麼我的要求……」深草拉開黃色緞帶，一邊詢問地看著上司。

「關於這件事，我們……我是說，上層已經全權交給我處理，我認為這件事並不違反玩家之間的公平性，所以我現在就會說明詳細內容。」碰的一聲外加特效白煙，剛撕開包裝的深草捧著一疊莫名出現的衣物瞪眼，燕歌忍著笑乾咳：「這套裝備是完成任務的獎勵，很抱歉系統的問題干擾了妳，事後的補償希望妳能接受。」

事實上是阿不那渾帳馬虎，竟然蠢到自曝身分還被人傻傻唬回來，累得他這個鄉民進來替他們收拾殘局，真想打爛他們的電腦看看能不能學到教訓，面對電腦久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有看到那只銀色耳環吧？是的，就是在衣服最上面那只。啊，小心別掉了。」他說晚了，深草慌慌張張的蹲下去撿滿地亂滾的耳環，小心翼翼捧在掌上。

簡單的一圈銀，沒有任何特殊設計，但很合她的喜好。

燕歌逕自解釋：「這是額外給妳的東西，沒有任何附加能力，但和接下來的動作有關。我現在可以將妳切換進入最初的創始之間重新設定角色，但是妳這幾天練的成果也就會跟著抹去，這樣也沒關係嗎？」不等她回應，他又笑得一臉無害，指著耳環道：「或者，妳可以選擇帶上它，只做外型上的變化。當然我個人的建議是後者，畢竟砍掉重練是件非常麻煩的事，而妳提出這項要求的理由也只針對惹眼的外型，不是嗎？」

能夠在短間內啟動相斥之火的人，將會是很好的研究目標。至於另一個原因……藉著撥瀏海的低頭動作，他偷覷著因為思考而板著臉的妖族女性，不動聲色的紅了臉。

這樣驚人的造型可不是容易出現的，得要用隨機選擇才有，看機率有沒有千分之一吧。何況也很少有人無聊去用隨機，五十個測試員也只出了這麼一個。

真是帥氣的美呀……為什麼就是有人不懂得珍惜呢……

「那好吧，我只要變更外型就好。」深草也很捨不得，加班（？）四天的辛勞啊！像過街老鼠一樣躲躲藏藏的四天啊！而且她還沒弄清楚那火是怎麼回事呢。

其實只要外表能夠像人一點就好了。（妳本來就不是了）

燕歌偷偷鬆了一口氣。「那麼請將耳環戴上。」

設定是當場完成的。燕歌扶著一人高的穿衣鏡讓深草照，溫和的笑容中有一絲惋惜。

「還滿意嗎？」

「嗯！嗯！嗯！」她捧著乾乾淨淨的臉熱淚盈眶。

沒有鬼畫符，嗚嗚。黑色頭髮，嗚嗚嗚。人類的臉，嗚嗚嗚嗚……

任務獎勵的裝備比打怪爆的裝要高檔許多，至少得以脫離X件一百的等級，可是……

這塊連肚臍都遮不住的布料是怎樣？它的數值真的不是隨便捏造的嗎？防禦力竟然破百，大概直到出新手村都不用換了。但如果是裸露在外的皮膚被砍該怎麼辦？難道有肉眼看不見的神奇防護罩嗎？還有短到快看見內褲的小熱褲……唔，算了，反正遊戲裡也不會有曝光的疑慮，況且她的腿也不是不能見人。

幸好外套比褲子要長，軍靴也不是太短，而且數值又漂亮的令人眼花。

「這……這套衣服不會太裸露嗎？」深草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該遮哪裡。

燕歌依然笑得無害，對著地板道：「不會的，妳多慮了。很抱歉這麼提醒妳，這套裝備是任務獎勵，是不能更換的喔。另外，裝備的外觀並不會對它的防禦能力造成影響，還有，妳若是拿掉耳飾仍會恢復原本的樣貌，這點請多加注意。」他不著痕跡地忍笑，因為深草死捏著耳朵，滿臉永遠不會拿下來的決絕以及驚恐。

丟開囂張的外表，深草終於可以放下被人視為異類（這從來是沒有的事，人家分明表示愛死了她的外型，就她一個人糾結得莫名其妙，鬧到上司得親自出馬擺平）

太令人感動了。（拖了這麼多章，染也好感動啊嗚嗚）

「對了，臭……燕歌大人！」高興過頭，深草一開口就咬了舌頭。「非常感謝你願意處理……不，向上級呈報這件事，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不不，這可是額外的員工福利喔，請別說出去。」他眨眨眼，露出頑皮的白牙，竟顯得非常可愛。

又是這種感覺。

深草揪著眉，再次痛恨自己兩光的記憶力。

「既然搞定了正事，我也該走了。」燕歌伸伸懶腰，對深草笑了笑，又揮揮手。「掰掰啦，好好珍惜自己擁有的技能吧！小乖。」

什、什麼小乖？「欸？你等一……嘖。」她踩踩啥也不剩的土地懊惱一會兒，想了想，轉身就走。

「回任務去吧。」

冤家路窄可不是隨便說說，正在武器鋪等老得手直打顫的師傅慢悠悠地檢視刀身，好半天又滿桌子找眼鏡，深草不耐煩地在舖子裡兜圈子，最後撐在舊的嘰嘰呻吟的桌子旁發呆，對NPC的效率完全絕望。

就在她考慮去掐老人的脖子看能不能啟動快轉時，四個吵吵鬧鬧的年輕人進來了。

「我們四個就夠了吧？」

「不行，我認為應該再找幾個人幫忙會比較保險，這個任務的難度可和平常的不同！」

「我也覺得多一點人會比較好……咦？姐姐？」灼紫的呼喚帶著遲疑，深草拼命忍住反射性跨出去要逃命的腳，鎮定地轉過頭面向他們，表現出適度的訝異。

「妳是那個……小薇？真巧！」

灼紫看起來很開心。「原來姐姐也選妖族，真的好巧喔。可是之前為什麼都沒有遇到妳呢？」

「噢，是那個很面熟的大姐嘛。」豆丁男推推多出來的黑色墨鏡，湊上前認親。「終於又遇到活人了。」

深草不解地看著他，問：「活人？什麼意思？」

豹鬼一把拖回想解釋的豆丁。「喂喂，你靠太近了！」

橘星馬上遞補：「哇！大姐妳的衣服好酷喔，是買的嗎？居然還有耳環，打怪會不會掉啊？我也想要一個！」

灼紫試圖解決她的疑問：「那個，我哥哥的意思是，這個村莊的玩家……」

淪為背景的兩個男生傳來打鬥聲：「你要把妹也更新一下技巧！這樣會降低我們三個人的格調，不要拖累別人好不好？」

「你什麼意思？告訴你，我根本不需要去把就會有妹自動巴上來啦！」

「說謊也要秤秤自己的斤兩，你哪來的本錢？」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欸大姐，打怪真的會掉耳環嗎？那項鍊呢？我也好想要一條項鍊啊～」

「……玩家很少，我們……」

「啊！你居然拿刀想偷襲，小心我射你屁股喔！」

「哼哼，射得到就來啊！失敗劍客！」

「大姐……」

「姐姐……」

「吵死啦！」深草運足了怒氣大吼，衝突之火轟的一聲激出磅礡的雷鳴和閃光，成功讓所有人閉嘴了……順便成了睜眼瞎子，附帶片刻耳鳴。

「剛……剛才那是打雷嗎？」橘星盲著眼問，身上還掛著差點沒昏過去的灼紫。

「……如果是，我們早就在重生點會合了。」豹鬼摀著雙眼恨聲。

身為肇事者，深草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微笑道：「哪個人麻煩解釋一下，謝謝。」

現場未受影響的只有恰巧配戴萬能墨鏡的豆丁男和完全融合在最底層背景中的老師傅（我懷疑是老年重聽和找不到的老花眼鏡救了他），前者只受到足以震掉耳朵的音波攻擊，受損最輕微，很快便恢復視聽回答了：「事實上，我們目前在這裡只遇過三名玩家，包括大姐。但通過面試的人數可不只這樣，所以我們合理的懷疑，不是選擇妖族的人太少──這裡應該是妖族的專屬新手村，我們遇到的人也都是妖族，所以應該沒錯。要不然就是除了這裡之外還有別的妖族村落存在，也就是說這樣依種族而分的新手村是複數的。我也不知道遊戲公司為何要這樣設計，或許有什麼我們還不知道的因素吧。」非常制式化的解釋，深草有一半聽不懂，只能張著嘴發愣。

豆丁男也沒等她反應，推高墨鏡架在頭上，用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和深草對視。「說到這，大姐妳幾等了？」

「10……不，等等。」她叫出系統檢查，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16等了。隱藏任務的獎勵經驗值都這麼豐富嗎？「我16等。」

他露出一樣驚訝的神色。「比我高4等！怎麼會，我可是連續五天都有上線，竟然會差這麼多？大姐，妳是職業玩家嗎？」他用懷疑的目光朝她上下打量，一副不要想耍我的表情。

這要我怎麼回答？多虧有你嗎？「當然不是……我有看祕笈。」

「這遊戲有祕笈？！大姐，求求妳給我網址，拜託！」豆丁男燃燒了。

被燃燒生命的熱血少年近距離逼視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而且她的手被抓得很痛。深草刻意掙開，用力咳了一聲。「我當然是在說笑。連封測都沒有的遊戲怎麼可能有什麼祕笈？你嘛好啊。」

顯然很失望的豆丁扁了回去，皺巴巴的。

她看其他人都回復過來了，趕緊做遲來的自我介紹：「我叫深草，拜託你們別大姐大姐的叫，我也才大你們三、四歲而已。」

橘星率先舉手：「我叫橘星。」

豹鬼酷酷的道：「豹鬼。」

灼紫睜著猶帶淚水（被嚇的）的紫色眸子，笑著朝她伸出友誼之手：「我叫灼紫，火焰的灼，紫色的紫。請多指教喔，姐姐。」

豆丁男接著道：「我叫Smart，英文的那個Smart喔，別叫錯了，大姐。」是怎樣無聊的人會替自己取這麼自以為的名字？

深草盡量不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古怪，清了清喉嚨。「我剛才聽到你們似乎在找人幫忙？方便告訴我詳情嗎？我想，我或許……能夠幫上一點忙。」

橘星頓時眉頭打結，抱怨道：「是啊，都是那個面癱又冷得要死的村長啦，一直丟給我們跑腿的任務，還要我們上山下海的幫他收集一堆材料，給的獎勵又少，雖然他是提供了不少任務情報啦。」

「村長也有任務？！」深草吃驚了。

灼紫在一旁點頭。「當然有呀，姐姐不知道嗎？通常村長是很多任務的觸發NPC，而且主線劇情也幾乎是由村長提供的。」

豆丁跟著補充：「而且想觸發任務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和所有的NPC對話，有的得多攀談幾次才有，而且他們有時候也會提到其他NPC有什麼困難之類的，這些都是明顯的任務提示。大姐，妳都不知道嗎？」

熬著一幫人看古人的驚奇目光，深草既尷尬又委屈的垂下腦袋。

好嘛好嘛，人家就是只玩過一次電腦遊戲的老古董嘛！真無法理解操控一隻大頭娃娃敲怪敲怪再敲怪有什麼樂趣可言，為什麼這個遊戲沒有設定任務提示呢？有任務就該亮個驚嘆號在頭上讓我知道啊！要體諒古人嘛你們！

她的腦袋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