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情

王座上的「人」有著纏繞一整個王座的墨色長髮，頭上頂著一對彎曲的大角，尖耳，身著威風凜凜的輕便盔甲，威嚴的臉上爬著黑綠相間的圖騰，讓他的氣勢一整個提升到恐怖的程度。

這已經不是人的程度了，他分明是妖族嘛！

等魔王樣的男人落下狠話，深草絕望的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路可以逃走，只能顫巍巍的背貼著原本是門的牆上，試圖擠出勇敢的眼神對上那個眼光可以殺人的妖族魔王，很沒氣勢的哆嗦：「你你……你是誰啊？這裡到底是哪裡？」

魔王閒適的單手支頰，輕蔑地打量面前這個擅自入侵自己領域的弱小妖族，哼了一聲道：「汝擅闖吾的宮殿，還敢用如此無禮的口氣和吾說話？吾可是曾經顛覆世界的至上存在，亂世魔王亞奧洛斯！」

什麼見鬼的至上存在？這對白該不會是製作群偷懶從哪本小說裡抄來的吧？還亂世魔王咧！

深草忍不住嘲諷：「唉呀，『曾經』顛覆世界的魔王陛下，很抱歉我這個庶民不認識龜縮在這兒的您，我可真是失禮哪。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跑到這個地方，還打擾了尊下的安寧，可否請你稍微指點一下小的該怎麼離開這裡呢？」

「放肆！竟然敢用這種口氣跟魔王陛下說話！」小說裡不可缺少的奉承角色出現了，一隻矮小的猥瑣妖族破口大罵（啥時冒出來的？），一邊對王座上的魔王哈腰道：「陛下，就讓侍衛把這個無禮的小妖滅了吧！來人！」

簡直像在變魔術一樣，原本空蕩蕩的大廳頓時冒出兩排全副武裝的衛兵，執著兵器列隊朝深草殺氣騰騰的圍上來。

「慢著。」魔王慵懶地抬手，帶著興味打量明明驚慌卻硬是故作鎮定的卑賤小妖，嘴角彎起鄙夷的弧度。「吾好久沒見到外來的生物了……正好拿她來試刀，畢竟距離吾等再次君臨天下的日子也不遠了，就用她來試試外界的程度到底如何吧。」

弄臣角色的小人當然拼命奉承：「陛下英明！那麼這件事就交給小的……」

「不，吾正感到日子無趣，正好拿這個低賤的小妖娛樂一下。」魔王緩緩將歪斜在王座上的身體打直，饒有興味地看著深草。「吾就給汝這個小妖一個活命的機會吧，若汝能夠好好娛樂吾，吾將會派人送汝回到地面，並且贈送無價的寶物作為謝禮。但若汝能力不足，或是不小心死在這裡，結果當然不用吾再多說了。」

當然深草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經接觸到將會啟動的大型任務內容，而且面前這位懶骨頭魔王背後的真實身分……她只是苦惱地思索，為什麼會覺得這個遊戲人物有哪裡怪怪的呢？

「你想怎麼樣？」她直視著魔王角色的妖族，冷聲問。

其實也不用問了啦，自以為是的上位者整人把戲還不就那幾招嗎？

「那麼就先來點輕鬆的吧。」魔王撫掌，那兩排衛兵瞬間從深草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團高度直抵她下巴的黑色大毛球，隨著她驚駭的抽氣聲，黑毛球抖了一大下，接著緩慢地轉動身體，直到整坨黑毛中亮起令人心驚的突兀血紅──那是屬於嗜血野獸才有的瞳孔顏色，很不巧的，她非常熟悉那個顏色，畢竟她曾經甫一出村就被這道視線注視過，還因此仰天詛咒創造這種怪物給玩家打的混蛋製作群，嚇得不敢前進導致後來的混亂和誤會，接著不得已天天逃竄，加班……

深草心中壓抑的理智線，終於不堪負荷地繃斷了。

尖叫？逃跑？當然不。

不只因為她早已屠過數十隻這樣紅眼黑毛只是小了一大號的傢伙，也不只因為她早已面對過比紅眼巨鼠噁得更沒公德心的生物，光是連續上班4天以來過度疲勞累積的怒氣值就足以讓她破表三次，更別說刺蝟鼠就是讓她累得像條狗一樣的元兇！（不說她原本的打算是上一天班休一天假的……這樣的世界多美好～）

新仇（滾亂石堆的一身傷）加上舊恨，堆疊出的是滔天的怒火──這足夠讓她面對和她齊高的噁心威脅而沒有閉眼尖叫更沒有轉頭就跑，而是抽出腰間的刀握緊，充滿戰意地喝斥：「去死吧！」

也因為她滿腔的怒火高漲，非常狗屎運的誤導了系統判定，在第一時間開啟了她選擇的這個種族擁有的隱藏能力之一──近乎無瑕的純淨天火，和與之相斥，只在深淵燃燒的逆天閻火（自創名詞，取其邪惡之意）。

兩種相剋到天荒地老又難以馴服的不凡火焰奔騰地流入她手上的刀，激起不下百次震撼天地的轟然巨鳴和數不清的閃光，響度直比雷鳴，亮度直比噴發的日珥。

一把簡單的新手刀上又是雷又是電的，還在周圍形成逆時鐘旋入的強風，但完全無視（或說沒感覺）的深草只是不耐煩的將刀一甩，天火與閻火便毫無阻礙地融合在一起，衝出無法形容的奪目光彩，肆虐著最靠近的地板，上頭的百鬼們齊齊發出無聲的慘嚎，竟搶著往大廳邊緣的柱子移動，一時之間正不勝邪，天使們被推擠著往天花板撤退，不正常的大廳頓時陷入菜市場般的炸鍋狀態。

無奈，作者描述得這麼豐富精彩（噁），居中的主人翁卻非常不給面子，看也不看一眼──好吧，她是真的看不到。舉起燃燒著雙火的新手刀，直指坐在王座上滿眼驚訝的魔王──擋在中間的大毛球早已被她甩刀的隨意舉動給甩成了漫天飄動的黑色渣渣，在碰觸到任何物體之前便自動燃燒至無形。

「我會讓你後悔將我當成娛樂的玩具！」她舉著刀怒吼，飽含對整個遊戲的過勞怨恨（或許也有對遊戲製作群的）。

在現場人（？）的眼中，深草是這樣的──一頭似乎能燒盡一切、同烈火般粲然炫目的長髮飛舞，襯著如此艷麗背景的女人，臉上的銀紋和黑紋同時散發屬於自己的光芒，在衝突中交織出不祥的渾沌色彩，令人光是看著就生出莫名懼意，唯一的念頭只想快快逃跑。

當然這是對真實的生命體而言。

就像大家一開始知道的，這裡只是遊戲世界，除了玩家之外所有的一切甚至人物只不過是電腦裡的程式符號，而存在之巔這款虛擬實境遊戲尚在開發中，許多NPC都欠缺自主對話的能力，譬如冰著臉年輕村長就是一例。

而不知道是製作群偷懶還是沒料到真的會有人觸發這個隱蔽到姥姥家的隱藏任務，出場角色例如那兩排改站牆邊的衛兵和矮個子弄臣的表現幾乎只能用乏善可陳來形容，前者一動也不動，後者更是從頭到尾都在手舞足蹈地叫囂，除了辱罵嫩咖入侵者之外就是拍上司的馬屁，並且對灰飛煙滅的毛球視若無睹，依舊指天罵地比劃得十分起勁。

相較之下，魔王的反應倒熱切得有點異常了。

一見到深草周圍的氣場變化，他頓時忘了擺王者架子，吃驚地拍案而起：「衝突之力？！」

正往這兒衝鋒打算擒賊先擒王的深草沒留意他喊了什麼（菜市場噪音是很殺耳膜的），而很快回神的魔王見狀連忙伸手一拂，帶起玄色衣袍下的勁風，竟不費吹灰之力就攔下鬥氣衝天的深草，將她颳回大廳中。

掩飾地咳了咳，魔王坐回王座，端正了嚴肅的臉皮，抬手制止深草再接再厲的意圖，順便反手將還在嚷嚷的小人拍上牆壁徹底閉嘴。

「……汝的確有實力，是吾輕慢了。雖然吾不會再以玩物看待汝，但是先前的諾言不會更改，汝是否有讓吾赦免的能耐，還要看汝能否打敗吾所有的寵物！」

還是……有什麼地方怪怪的。深草研究地盯著魔王開開合合的嘴巴，就這麼一疏神，原本逼人的氣勢瞬間消失得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魔王停了停，又不著痕跡地接著道：「吾的考驗不會停止，看是汝將吾派的對手全部打敗，還是先死於自身的無能之下。若是汝不竭盡全力，想必後者將會是最後的結局吧！哈哈哈哈──」用鼻孔對著底下深思中的女性妖族噴氣，魔王哈哈大笑著擺手，廳中再次憑空出現一個龐然大物，深草看清之後又再次沸騰了。

大號拳擊兔！

「太好了，我那一臉調色盤還有一打的藥水錢都還沒跟你算呢！來得剛剛好，去死吧兔崽子～」

不知是深草神經太大條還是系統習慣了，總之她明顯的怒氣再次被曲解成堅強的意志（是的，技能的觸動條件就是＂不滅的意志＂，而不是＂不滅的怒火＂……在此強調），啟動了石破天驚的天火與閻火再次燃燒生命，揭開了戰鬥的序幕。

魔王召喚出來的，恰恰好就是照著從村子出發遇到的怪這個順序，而且都比原生物要大上一圈或看起來更兇惡，大概是BOSS之類的東西，自然強度也絕非同日而語。

若不是深草神經粗，也無法持續發動衝突之火燃燒這麼長一段時間。也多虧那四個讓她恨不得抓來火上烤的學生同事，讓她不得不不斷越等挑戰比自己強很多的怪，而訓練出比她現在的等級該擁有的還強悍的身手，以及拖著怪和一身傷還得臨時找地方躲避耳目練就出的絕佳精神力，否則即使有雙火神助，想必她也無法在這場不公平的車輪戰下保得一命。

一直到她進入這裡之前遇上的泥怪BOSS倒下之後，大廳終於不再生出新的對手，深草刀上纏繞的火頓時啪的一聲熄滅，人也倒在空有畫框（都逃命去了……）的地板上拼命喘息。

一熄火，她立刻像是抽了線的吊線娃娃一般癱軟在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全身空了一樣的虛弱。

魔王始終旁觀，在深草倒下後站起身，被爬回來的弄臣拉住衣襬，討好道：「陛下，小的看那傢伙也不行了，乾脆來個過河拆橋，您看如何？」

是毀屍滅跡，杜絕後患吧！趴著的深草翻了翻白眼，發現自己原來還有翻白眼的力氣。

怎麼製作群的國文程度就這麼一點嗎？難道公司審核製作團隊人員的時候都不參考學歷？

她沒看到的是，高高在上的魔王也非常人類的翻翻白眼，沒好氣地朝她走來。

「我……身為王者的吾既然許下承諾，就應該要遵守！」該死的小哲，只知道亂出鬼點子，內容就這樣給他一蹋糊塗！等等一定要叫人改掉這種白癡對話！

身分很謎的魔王來到一動也不動的深草身邊站定，居高臨下道：「爾等已經證明了自身的實力，吾也不是背信之人，自然會遵照約定送妳回到地面，並贈予珍貴的寶物……」

這真的太不對勁了。

深草臉貼著冰冷的大理石，腦中則拼命轉動著疑惑，隨著魔王的口誤逐漸濃烈。

根據她目前的所見所聞，村子裡的NPC都十分死板僵硬，問到某個超出身分範圍的問題就只會自顧自繼續講，完全不理人，但現在這個魔王不但會說錯話，還時常有一些非常人性化的語助詞出現，就算是高智能也太活潑了……她驀地開口：「一加一是多少？」

「二啊。」魔王從善如流地答。

「啊哈！我就知道！」原本死魚一樣的深草彈跳起來，得意地指著一臉「完蛋了」的魔王哈哈大笑：「你不是一般的NPC對吧！你是GM嗎？是GM吧？你絕對就是GM對不對！哈哈哈，被我發現了！」

魔王摀著嘴懊惱一會兒，又插著腰揚起下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欠扁樣。「就算被發現了又怎麼樣？我這是合理的監控，又不犯法！」

「你一點也不專業！居然還會被我這個外行人看穿，你還是回家多練練吧！」深草大聲嘲諷。

「我專不專業不是靠這種表面來評斷的！妳這個吃人家頭路的小咖安分一點啦！」魔王氣不擇話的回嘴，偏偏一旁的弄臣小人又在那邊該該叫什麼沒禮貌之類的蠢話，讓他惱得直接一把掃上天花板又重重摔在地上，被深草落井下石踹了好幾個腳印。

「你又有資格說我是小咖了？你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吧，居然得在這裡顧這種冷門角色，說不定薪水比我還低咧。」深草有意打探對方的身分，故意挖了一個淺坑給對方跳，幸好對方還真的傻傻一腳踏進去，完全沒有試圖煞車的舉動。

「妳才該罩子放亮一點，我可是遊戲製作群之一！薪水可是妳這個小員工的三倍……啊。」他再次摀住嘴，自我唾棄的。

該說製作群果然都是一根神經通到底的蠢蛋嗎？難怪寫出來的遊戲也這麼令人髮指。

深草鄙視地看著偽魔王。「都聽光光了啦，甭摀嘴了。我又不是要勒索你。」她馬上換上一臉哀戚，抓著還沒反應過來的可憐傢伙肩膀。「我說，GM大人……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芳名……噁，我是說名字？看在我還是公司的一份子，你一定要聽我說！」

她也不給人家自我介紹的機會（反正不重要），不由分說拉著人開始訴說自己四天來被迫加班（才怪）趕升等，四處躲躲藏藏的窘境還有委屈，接著名正言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希望貴製作群能夠看在我的可憐遭遇上，讓我重新選一次種族，或是任何能夠換掉這種恐怖外型的方法吧！」如果可以，一定要安分的選擇人類！她信誓旦旦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