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情

說真的，深草一點都沒有身在遊戲裡的感覺。像是被帶到另一個潔白到一點也不現實的房間，沒有預期中的接待NPC，只有另一個像是照全身鏡的3D影像和她乾瞪眼。說是影像，卻又更接近完整的人，總之──像是有另一個「白憶菲」似的。

深草甫一睜眼就差點一拳揮去，冷靜下來才明白這或許就是會隨自己調整而變化的遊戲角色，和一般網路遊戲創角的方式差不多，只是面前這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而已。

她一點都沒有期待帥哥NPC喔，完全沒有！

深草檢視起四周，發現有許多漂浮的發光字體，上頭分別寫著「種族」、「體型」、「臉部調整」、「命名」等等一堆創角的基本設置，看得她頭暈。

幸好點開後沒有預期的壯觀，反倒有點簡單過頭，種族竟然只有三種可以選擇。

「人類，精靈，還有妖族？」

她面對選單遲疑了。

只要是人都會希望自己與眾不同，最好是美到全世界的生物都為你瘋狂，像是蜜蜂看到花一樣嗡嗡嗡地圍上來，像是蒼蠅看到……呃，總之，既然是遊戲，那就無關乎現實，隨玩家怎樣都行，反正換張臉皮人家就認不出來了。

那麼，精靈？她嘗試地點，眼前的角色馬上產生變化，不但生出神奇的尖耳，身形也變得較為纖細苗條，散發出滿月般晶瑩柔美的光芒……不對，她是真的在發光啊！

「不行！這不是我！」深草驚恐地退後兩步，想也不想就往選項亂點想取消這種狀態，一不小心觸到「妖族」那欄，順便揮到要做細部選擇而跳出來的框框，進行了「隨機選擇」……

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了。

她面對紅髮直達地板、尖耳（甚至比精靈還尖）、高挑、滿臉鬼畫符似的女人，幾乎要哭了。這張臉是發生了什麼事？就算是胎記也太多了啊！更不用說還有兩種顏色，彎彎曲曲像是兩條粗大（噁）的有色蟲黏在上面，還不讓人拔下來……

不是不傷心的，因為人物剛出爐的時候就把她嚇得尖叫，欲出手推開這個妖魔樣的角色……卻悲慘的按到緊接著跳出的確認鍵，決定了不可逆的既成事實。

是人就該安分守己，乖乖選自己的種族就好了，不然仙人般的精靈至少也是美的，何必搞到最後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無法砍掉重練呢……？

她試圖召喚不知道有沒有的GM，但空蕩蕩的房間依舊沒有半點聲響，她只能淚眼接受自己可以嚇哭小孩的臉皮，進行下一步動作。

臉是沒辦法修補了，那些雙色圖騰實在太搶戲，讓她連原本的五官都看不出來，更是無法再讓臉看起來正常一點了。放棄外型變更，她艱難地替「深草」換上黑色緊身衣……不然你告訴我，一個整張臉長滿胎記的長毛女人能讓她穿什麼？白洋裝還是彩虹T恤？！什麼破爛新手服，菜市場四件一百都沒人要啊！

背著角色（沒辦法，長得太殺了）哀悼完自己的不幸，深草灰心的按下「出生」這個選項，聽取系統用平板電腦音說明遊戲規則和提示，最後她感覺有人在點她的背，一回頭恰好和被她嚴重唾棄的角色四目相接，陷入短暫的暈眩。

等她回過神，「乾乾淨淨」的白憶菲站在她面前對她笑，深草呆滯過後一陣狂喜。

偉大的GM，您終於聽到我的祈禱了嗎？

當然，世界上沒這麼好的事。

像是按到回復鍵的白憶菲笑得很燦爛，對一臉傻樣的深草開心地揮揮手：「角色創建已完成，登錄ID『深草』，出生地：新手村。深草玩家，祝您遊戲愉快！」

什、什麼？

她徒勞的伸出手，無奈只搆到滿掌空氣，白憶菲消失了，四周也瞬間鮮明起來，深草到新手村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村長家門前仰天長嘯：「讓我重新創角啦──」

這麼大動靜把村長引出來了，板著一張輪廓深刻的冷臉拍她肩膀：「小子，新手？」

「……嗯？」掛著一滴懊悔的淚水，深草瞠目望著眼前絕對不超過四十的壯年人……更正，是壯年妖怪。這人……妖是村長？騙人的吧，一般的村長不是都留著一把老鬍，沒有拐杖就連站都站不穩的垂垂老人嗎？

咦？問她怎麼知道這個人……妖……吼，隨便啦！這傢伙為什麼是村長？除非你瞎了，不然想必沒人看不見門上那塊大大的匾額，用鮮豔的紅顏料寫著「村長家」！

或許他是村長的兒子？

「我再問妳話。」男子皺眉，正巧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從他背後的門走出來，深草眼睛一亮。正主兒終於出現了！

「噢，終於又有新的年輕人加入了嗎？真是好久沒看到了吶。」老者聳高花白的眉毛打量她，又朝男人點點頭。「既然有新人要照顧，那老頭子我就改天再來村長這兒叨擾啦！」

男子依舊緊著眉頭，神情卻柔和許多，朝走掉的老者喊：「都說別那樣叫我了，魏伯！下次再來喝茶啊！」

「會的，會的！」

啥？

她又瞠目，對長輩親切到家的村長轉回來，眼神像把刀子似的刺得她一縮。「小子，新手？」

幹什麼又問一次？「對……我是。」她嚥口唾沫。好、好可怕……她會被他的眼神殺死啦真的……

村長又凝視她幾秒，這時深草眼前突然跳出一個視窗，寫著：是否聽取新手教學？

這豈不是廢話……她扁著眼睛按「YES」。

然後她跟著自動轉身的村長進屋，後者逕自落坐，繃著臉開始泡茶，一分鐘後她面前已經擺著一杯白煙冉冉的熱茶，村長很自動的用抑揚頓挫一蓋全無的語調開始做新手導覽。

深草暈乎乎地聽完新手村內部的相對位置和遊戲系統使用，趁她停頓的空檔發問：「那個，有可以打怪的地方嗎？就是有打了可以掉錢掉裝備的……」

誰知道冰臉村長完全不鳥她：「還有，自村口出去以後將不再屬於結界保護的安全範圍，有許多兇猛危險的猛獸在村外出沒，如果新手找死亂跑導致的傷亡和村裡完全無關，我頂多派村勇出去替你們收屍，不會提供任何額外協助。」

有必要這麼坦白嗎老大？深草聽得滿臉黑線。

「就這樣。但為了村子未來的戰力考量，我仍會提供妳一樣武器和防具。基本藥品去找到具店的雅各，他會給妳。選擇吧。」

深草望著琳瑯滿目的選單犯愁。武器？她拿過最有殺傷力的武器只有菜刀欸……劍看起來很威風，可是兩面都是閃亮亮的刀刃，一不小心手殘傷到自己不就糗了嗎。還是刀安全些。

選好裝備，村長立馬將她掃地出門，顯示她有多不受歡迎。

「什麼呀，這個NPC的設定也太惹人厭了吧，身為村長不是應該和藹可親又慈祥嗎？死妖怪……」深草一路唸著去領藥水，接著往村口一站，和一草地黑乎乎的老鼠大眼瞪小眼。

她變色了。

有紅色眼睛的老鼠！一整片黑壓壓有紅色眼睛的老鼠！每一隻都和一隻兔子一樣大的紅眼睛老鼠！媽呀，這實在太噁心、太沒公德心了……

「我不要打老鼠啦──該死的爛遊戲！」她仰天怒吼。

「唧！」巨鼠們睜著和白兔一樣紅通通的眼睛，幾個打量著村口拼命來回跺腳、偶爾尖叫的人類，其他有的攤著肚皮曬太陽，有的乾脆打起盹兒來了。

真是悠閒的時光啊……唧！

浪費了十分鐘在抱怨和詛咒上，深草終於決定這樣下去恐怕永遠都無法賺經驗值升級，她終究得克服對巨大老鼠的恐懼，不然玩到工作結束她都還是會在新手村掙扎。

她……蹲下來，和距離最近的鼠類默默對視。

看習慣就不會怕了！

老鼠配合的安靜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唧！」

「……」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太噁心了啦～她抱著膝蓋呻吟。

在她糾結的時候，突然聽見後方有嬉鬧聲，轉頭一看，原來是同事中幾個學生結伴而來，看那模樣準是經過一翻調整，長相身材都亮眼不少，不像深草完全沒有選擇餘地，五分鐘快速用隨機選擇結束了一切……

糟糕了！要是她以這個模樣被人認出來，那她以後還要做人嗎！

「咦？那裡好像站了一個人欸。」來不及躲了。深草僵著身體立在原地，欲哭無淚地等那群人走到她面前。

二男二女，看起來都很年輕，其中一個金髮女孩奇道：「哇，好酷的造型喔！我設定的時候怎麼沒看到這款？」

另一個人高馬大還拖著一條豹尾的男孩道：「大概是NPC吧？」（妖族又細分為純妖和混血妖，動物類妖族多半屬於混血妖）

「依據我的經驗，這個大概是教我們怎麼打怪的指導員，或是可以接任務的普通NPC吧。妳沒看那個村長什麼也沒教，只有給我們裝備就趕人了，真令人火大。」較矮的黑髮男孩忿忿地說，甚至拿手在深草面前揮了揮。「唷呵，大姊，妳是NPC嗎？」

這簡直是……裝傻，演戲，還是逃跑？

第一個太蠢，她沒那個臉皮裝瘋。第三個要穿過老鼠群，她的心裡準備還無法承受太過劇烈的考驗啊！

只能用第二招了。

她揮開豆丁男（好啦其實他沒那麼矮，但在ID揭曉前只能請各位忍耐）伸過來的鹹豬手，用百般壓抑的冰冷語氣道：「有事嗎？」

「咦？啊！抱歉抱歉。大姊，妳是玩家嗎？」是NPC就可以摸嗎？臭小子！

她要很忍耐才沒有對這個色小鬼怒目而視。深草吸口氣，皺眉道：「玩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們是剛加入的新手吧？我提醒你們，從村口出去之後將不再安全，越深入就會遇上更有實力的猛獸。」大概吧。「若你們只是抱著玩樂的心態，隨時有可能在野外葬送性命！到時候我們可不會提供援助，頂多替你們收屍！」

銀髮紫眸的少女楞楞道：「這個真的是NPC耶，她說的話和村長一模一樣。」

「一樣欠揍！」豹男呸道。

死小鬼！

「一定是啦。但她的功能到底是什麼？人形警告標語？」金髮女孩繞著深草走一圈。「討厭，我真的好想要這種造型喔！NPC大姊，妳可不可以和我交換造型？」

深草瞥她一眼，沒吭聲。要是可以，我也很想說好真的……

銀髮女孩拉住她，無奈地勸：「好了啦，橘星。NPC不會回答設定之外的問題，妳應該知道呀！我們先打怪吧……」她望向草原，頓時花容失色的尖叫：「有老鼠！」

對嘛，這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嘛！深草很欣慰。

「女生就是麻煩，這點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的，吵死了。這八成是一等的怪，我們先打這個吧。」

豹男率先上前，豆丁男尾隨在後，朝女孩們招手：「低等怪的攻擊往往很弱，妳們放心打，不會很痛的。」

見他們摩拳擦掌往怪的方向走，深草站在原地淡淡懊悔。早知道該勇敢一點選一或三，也好過杵在這裡作人形石雕像。這下該怎麼辦？在這裡站到天荒地老嗎？要是他們太嫩在這兒打上一天，甚至一天以上……她還要不要玩吶？

目前也只能看熱鬧了。她叉起手，看兩男分開行動，豹男似乎很看不起這些膨脹數倍的廚房食客，扛著大刀隨意挑一隻背對他撅著屁股貌似在挖地板的老鼠，喝啊一聲往下砍──接著驚悚的事情發生了。

被偷襲屁股的老鼠發出淒厲的「唧──」，因為驚嚇而豎起全身的毛，冷不防朝豹男的懷裡撞去！

「啊！這老鼠是刺蝟嗎？X的，好痛啊！」豹男抱著胸痛得直跳腳，眼看刺蝟鼠落地之後又擺出衝撞的態勢，附近的豆丁男連忙搶上前撿起掉落的大刀將刺蝟鼠擊飛出去，連補四五刀才打趴那團凶器，全體退入村內。

「天哪！好可怕的老鼠，好險我還沒動手。豹鬼，你還好吧？」橘星滴著汗發現草地上所有的老鼠都盯著他們看，眼中殺氣騰騰。「話說這群小東西真的是低等怪嗎？攻擊一隻就會引起所有老鼠的注意，這遊戲會不會太變態了一點？」

豹鬼滿頭大汗道：「我是因為太突然了才會受傷！而且被他刺一下才掉五滴血，根本沒差，只是真的他X的痛死了！」（想像一下被穿釘鞋的人在胸口採一腳，你就可以完全體會他的痛了）

此時深草無比慶幸自己身先士卒的不是自己，不然現在體會釘鞋踩胸的快感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在旁邊看熱鬧也是有好處的啊，至少讓她發現了一樣好東西……